【喻王】间关千里

呜哇虽然不追全职然而太太写得简直好得看得人背后发紧啊!

思考の树懒草:


嗯生贺
间关千里,形容旅途的艰辛崎岖
古风paro
裹着一层主线的薄外衣,主要内容全是回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搞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致敬我傻乎乎崇拜过的那些有点傻的人
夹带私货的ooc
提前祝大眼儿生快啦_(:з」∠)_



【引】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零】


他只抱了一只木匣就上路了,只身匹马,丢下一整座城池。京城巍峨,金阙楼阁,在他身后默然伫立。

沿途贴满了他的画像,高价悬赏私藏禁书的逃犯,画上的文人和他一般有着大小不一的眼睛,瘦削的下颚,看上去严正而肃穆。他只能把斗笠压低,裹紧漆黑的外袍,抱紧匣子快马加鞭。
风声呼啸,尘土迷茫。

马鞍曾经的金缕染了灰,轻巧的穗子早已脱落。如果仔细看去,在边角的地方,还能辨出蓝色绣线的喻字。
王杰希曾经有个恋人,是朝廷的小国舅。年轻时候开的商号蓝溪阁遍布全国各地,是江湖上有名的喻阁主。其人爱笑,人称笑面虎,手上长年持一把折扇,极少动武,却能统御麾下一众江湖子弟。
以往说到这人,他是会笑的。按友人的话,该是一种炫耀似的笑,跟他的气质极其不符。如今不同,失了呼吸的人躺在他臂下的盒子里,不发一言。

王杰希是要去广州。
喻文州家也在广州。沿海的城市山高水远,传言中的模样充斥了漫天的船帆和桅杆。这也是当今天子的老家。
喻文州是小国舅,姐夫皇帝就是从广州发家的。只是那会儿南蛮之地毕竟偏远,没有真龙本色,天子后来再没提过老家这一茬。
可喻文州念了很久,说到过街市上的彩旗,楼院前的小溪,除夕夜还年轻的兵痞姐夫大老远带给他的糖人。意象堆叠,砌成海边一座城池。
那时他跟喻文州在常州知州的小院子里,缩在一丛牡丹花下,他想回京里,喻文州想回广州。月桂树的枝条随风而动,他们两面前的杯盏满了又空。几日,几月,几年过去,愿想沉寂在月夜的酒香,羁旅无涯,直到无常持幡摇铃,远唱招魂。
于是现下春光融融,轮到他送这骨殖返乡。


活了三十来年,王杰希一直是个拿笔的书生,也没想过能一个人走到广州。蓝溪阁派了个人到青城山道观接他,大名叫王五,年轻时候默默无闻。后来门派遭难,全门被灭,家传宝剑下落不明,只剩下他一个后人出来打拼,全江湖却装聋作哑,佯装此门派已经后继无人。直到此次武林大会,云山剑被找到,拿出来当作胜者的报酬,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却仿佛集体失明,没有一个人说,这是王五家的剑啊。
真的就是假的,假的才是真的。 


道观门口站着个人。半披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肤色黝黑,面色沉静。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但是脸上历经沧桑,手指节的皮肤干燥开裂,那少年抬头看王杰希一眼,向他点头示意,又低下头去擦拭自己手里的锈剑。
那是一把很旧的剑,甚至长了些许锈渍,主人似乎不很爱护。王杰希晓得他便是蓝溪阁找的侠士,于是撩起衣袍施施然坐下。

“你就是王五吗?”
“嗯。”
“自成一山,自成一派掌门,自成一剑法最后的传人?”
“没有了。”
“什么?”
“我们的云山剑丢了,没有自成一派了。”
“我很抱歉,”王杰希低头理了理宽袖,“我听说了你们家的事情——”
“不是这样的!”那少年忽然极认真地抬头,“是那些正派武林的人杀了我父母,绝不是所谓的邪教。这次武林大会要争夺的所谓的遗剑云山剑,其实是他们抢来的罢了。”
“我知道。”黑衣服的书生笑了,“我知道武林背后有朝廷撑腰,他们现在正进行一轮清洗。你们父母跟外戚关系太好,留不得。”
“就是这么个原因吗?”
“从来没有什么道理的。”他认真的看着少年,“去年京城烧了那么多书,那些书里的蠹虫也都是无辜的吧?”
王五摇了摇头。
“我总要求一个道理的。天没有道理就该翻天,没有让它继续压着我们的道理。所以啊大人,我为什么自告奋勇要来送您去南方?”他往自己酒盅里斟酒,推到王杰希面前,“您和喻阁主帮天下人保书,我们就该保护你们的。书都在马车里,一车一车走南疆的山路过去,我呢送您到常州,然后去参加武林大会。”
“去拿那把剑?”
“本来就是我的。我是这个门派唯一的后人,他们竟然能把这件当作无主之物一般——真当我是小孩子吗!”
“你啊,本就该是个小孩子的年纪。”王杰希端起酒一饮而尽。五月有着桂花色的阳光,明晃晃的从天上洒下来,沉淀在粗石磨成的杯底。


【一】


夜里更深露重,打湿了他黑色短衣,乍看之下如同晕开的泪滴。渡鸦试图抖落翅上的露水,干哑的嗓音绕梁不休。

“书比我们早出发,现在大概快到蜀地了。”王五在地上铺好了床铺,“阁主说过,您以前是个好官——”
“很久以前了。我做的是前朝的官,拿点俸禄糊口而已。”
“但是听说您当推官,从来没有什么错案!当年您是状元,游街那天真的是一日看尽长安花…”
“你们喻阁主说的吗?”王杰希斜斜看他一眼,“他是不是还说他那时候混在一大堆人里看见我,后来没想到改朝换代,他官我民,又在常州的书楼上看到我?”
“阁主说是缘分。”王五眯起眼睛,“能遇到都是缘分。”他叹口气,“我以前也有个弟弟,后来缘分薄了,没牵住他,他就死掉了。”

王五曾丢过一把剑。
木头做给孩子玩的,粗制滥造的刻了青龙剑三个字,摆在地毯上被他只五钱就带回了家。
后来它沉在池底,水面反射的太阳光晃花了他的眼睛,蚯蚓在炽热的地面被炙烤成尸干。

“我只有两把剑。”王五把那把锈剑随意丢在地上,倒头就躺下去,“一把是我弟弟最喜欢的,只要五钱,早烂在了水底。另外一把是爹妈留给我的云山,不能丢。”
“我弟弟叫王六,”王五说,“他好多年前死在一场饥荒里,朝廷赈灾的粮食不够——中间大小官员拿了个七七八八,他没吃的,是家里最弱的,瘦得只剩皮里包着一把骨头。他死那天,我把他最喜欢的木头剑丢了给他陪葬,那剑烂在我心里。后来他死了以后,我老会跟他讲话。我很难受的时候,就会跟他说说话。他听不见,但是我总会开心些。”

“前朝的饥荒?”王杰希记得的,他还在前朝京兆尹手下当推官的时候听说过这场饥荒。那时候的人命都是纸上数字,远在千里之外的死亡轻如鸿毛。他当年浏览过文件,也就仿佛随便看了一眼,就过去了。
可是如今王五靠着柱子坐着,背对着寺外的月光,一张方正的脸埋在阴影里。他有些恍惚,看不见王五哭了没,也听不见他是不是还在念叨王六的名字。

是啊,王杰希想,缘分薄了,没牵住他,他就死掉了。
他忽然想跟谁说说话,就把盒子抱起来,跟匣子里的家伙唠唠嗑。

王杰希也丢过东西,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那是喻文州给过他的一块家传的方形佩,系在腰上正巧是一颗心脏的重量。
后来有一天,他和喻文州去洛京的玄都观,桃花开了满山,一片薄薄的浅粉色,正巧佐酒。他和喻文州都喝多了些,他比往常都要尽兴,眼睛里也浮上些笑意来。王杰希平日里少笑,睁着双大小稍有些不一的眸子,从小到大都像个老先生似的不苟言笑的过日子。他晓得人每每高兴,就难免忘形,因而一直克制着。但那天实在是不同。
那时候喻文州抄起他膝弯把他横抱起来,他伸出手揽人脖子,慌乱中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喻文州却没有停,一路抱着他穿过桃花繁茂的小径,花瓣轻薄,落了南方士子一身桃色,深深浅浅。
他感觉喻文州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笼罩了他全身的皮肤和骨骼。安心的感觉生发自心底,卸掉他终日紧皱的眉头。

后来夜里风雨大作,他一梦醒来,恍惚发现已是黎明。
王杰希没穿鞋子也没束发,一路沿着走廊走到来时的花径。他一头黑发铺散到腰际,和苍白的脸色形成明显的色差;冰冷的石板碰到赤着的脚趾,冻出僵白的颜色。
他什么话都没说。昨日下了一夜的雨,落花铺了满径,湿软无力的趴在地上,石板上已生苍苔,在月光下显的格外苍凉。喻文州那块家传的方形佩静静躺在地上,早已碎成了数块。
远处渔歌方起,樵夫刚出家门。不知谁家妇人年轻守寡郁郁难欢,远远唱起古时的歌谣。
那妇人说——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一梦多少年。他如今躺在青城山的道观里听外面雨落的声音,他恍惚觉得那趟玄都观本是去不得的,那块方形佩本是碎不得的,那个寡妇的歌声本是听不得的。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二】


扬州的挤,是像此地的青楼瘦马一样出名的。即使车水马龙也难以形容:花魁穿着名贵的红色丝质衣裙,乐师指下是堪比绿绮的名品,公子与富商一掷千金。
这是个该享受的地方。

可是朱门酒肉臭,往往路有冻死骨。他们到扬州时适逢庙会,人群熙熙攘攘,却有一个老乞丐带着脏兮兮的女孩蹲在角落里。
那老头在讲故事,说起前朝的传奇。京城最有名的神探会看相,大小不一的眼睛可通阴阳;南方的剑圣废话极多,因此当上了武林盟主;水乡曾有个姓周的俊俏画师,进宫作画时令妃子羞惭掩面。
小姑娘好奇,问起扬州可有什么英雄吗?老头凝神半晌,摇头说常州倒是有过。那家伙是个名震天下的阁主,富可敌国,却为了几本书,不能下饭也不能御寒的纸页丢了性命。
女孩学他摇头,说其人蠢笨至斯,何苦如此,老人就敲敲她脑袋,说没有这些书,连点前朝的传奇都没得听了。
她就笑了,泛起浅浅的梨涡:“看在这份上,那他也是个英雄啦。”

阳光软软的落在身上,冬衣细腻的绒毛打下参差的阴影。王五见了摇头,说这孩子真是没有一点立场。王杰希却上前,拍了那老乞丐的肩膀,其人错愕回头,面上现出惊异。

“这不是小王大人吗?真是久见啊。”他回过神来,像多年前一样毫无诚意的拱手,算打过了招呼。
“这就是邪教成员,传说中艹日月神教的左护法。你说的没错,确实不是邪教杀了你父母。”王杰希介绍,不出意料看见王五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们教真的叫艹日月神教?”王五惊讶,甚至完全抓错了重点。
“是啊,”老护法得体地微笑,“教主有着一颗艹翻日月的心呢。”
王杰希解释说:“他觉得这天不合理,就不能让它欺压着。故要翻了它——”
“不,是艹翻了它。”老护法笑嘻嘻地补充。

老护法说这孩子是新收的闺女,把她从丐帮吃不饱穿不暖的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也算做点好事吧,”他看到王杰希抬起头,接到:“听说你那些书都送到云南了,一路上没被官府的追上也算有点能耐。还是蓝溪阁的人送吗?”
“本来是打算让他们的人送到广州的,现在正准备改改计划。”王杰希抬手摸摸王五的头,“这年轻人靠得住,我打算交给他了。”
“改改好,改改好。”他笑道,“一路上的眼睛恐怕数不胜数,你以前是京城里最聪明的人,现在到了江南也不会差。”
王杰希抬眼瞥他,看见一张皱而黑的方脸,其上一双深邃的黑眼睛。他是个老人,看过了太多波折反复的日子,脚趾上的茧子厚实,头发年复一年白。

老人带他们去了城东,到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买了碗豆花。他们和店里的人群挤在一起狼吞虎咽,身周都是人味儿。
王杰希那碗很甜,加了很多糖。是南方人喜欢的口味,让他回想起常州杨柳微垂的下午。喻文州给他带一点小吃端上书楼,或者抖落一身尘土,接他去城外骑马。偶尔那个人弹琴,罩一身轻衣,披发垂肩。王杰希是个文人,作诗时修辞繁复,辞藻堆叠。他从不说什么,只等着他斟酌推敲,抬手拨动琴弦。

风正好,王杰希碗里的豆花味道也正好。他满足地眯起眼睛,与老人谈起多年前的旧事。老人说到京城看相的神探,南方啰嗦的剑圣,水乡俊俏的画师。他说到常州的英雄和他遍布天下的商号,还有如今坐在面前吃豆花的老板娘;开玩笑似的追忆多年前常州的一场宴饮,喻阁主在狐朋狗友面前给他的老板娘掀起掩面的纱帘,这新任的嫂子不怒自威,一身素净青衫,白净面皮衬着乌黑的发眉。
王杰希忍无可忍打断他,于是他们转而讨论他身后之事,素车白马,无人吊唁,墓土沉静,纸钱纷飞。王杰希俯身,用干燥的指尖触摸黑木匣冰冷平滑的纹路,感受皮肤下血液的脉动。
“顺便哪,小王大人,”护法啃一口不知从哪儿顺来的包子,调侃传说中通灵的前京城神探:“你那眼睛真能通阴阳吗?”
他笑着摇头,“我久未见过文州了。”


(三和四因为秘制河蟹发不出去。。。明明啥也没有。。。。详情看我上一条吧。。。截成图了∠( ᐛ 」∠)_)


【五】


过了黄河那天,他们到了河南之地。
河县的城墙很矮,更谈不上金城千里。伫立在黄河边甚至小的可怜,畏畏缩缩而怯懦的样子。而黄河从白云之上奔腾而下,流淌在万里的河山。人造的小城匍匐其下,只是天地间极小的一粒粟米。
他们到了河县的城下,王五兴冲冲上去敲门,小门里转出个彪形大汉,直冲他们而来,少年还没来得及摸出通关文碟就被一手刀放倒。 王杰希豆芽菜一样的身板根本撑不住几招,黑暗从眼底弥漫开来。
行走江湖,着实大意不得。

王杰希眼前伸手不见五指,耳边传来隐约的声响。
“王大人?”
他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但是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楚,只有些微的光从阴霾里透出来。有个人与他并排而行,从宽袖里握住他的手。
耳边人声鼎沸,仿佛是某一年的庙会。那个人弯下腰来,把庙里求来的红绳细细缠在他手腕,天青色的衣摆垂到地上。
“我们喻家祠堂大,你把这绳子收好了,到时候把排位搬进来,放在我的旁边怎么样?”
他想说好,可惜嗓子仿佛被锈蚀一般,只有气流徒劳的进出于唇舌之间。
他不答,那人却笑了,伸手来捏他的脸颊,说他终于比从前胖些了。
身边的人贴的很近,呼吸相闻,他眼前的阴翳逐渐消退,仿佛天光乍泄,他看见喻文州睫毛下明亮的眼睛。
王杰希死死盯着他,迷迷糊糊地想,一梦黄粱也好,我怎么敢醒过来。
他仿佛成了一个诗人,站在街头与剧团辩论新排的悲剧。剧本由古老的文字写成,尚未过半;他苦苦祈求作家更改结局,那书生恍若未闻。他就那么亲眼看着整部悲剧一字字写成,无可奈何。
他劝自己,会习惯的。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看多了悲剧的人逐渐麻木,忘记嚎哭,吊唁不需素车白马,偶然听见这些,甚至不痛不痒。
他又觉得,不如死罢。若真到再无悲喜,断绝七情的地步,终日麻木不仁,一副铁石心肠,不如死去罢。

也许是因为他还有着活下去的信念,还要把怀里的骨灰送回家乡,还有着许多要做的事;也许是因为他还有着跳动的心脏,还有着奔流的血脉,还有着尚未麻木的,仍在刺痛神经的悲哀。也许并不是这些原因,只是因为那大汉从没有下过杀手。
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王杰希终于没有死。他在寒酸的木床上醒来,床边守着个佝偻的小个子,饿了很久一般瘦骨嶙峋,脸颊深深凹陷下去。

“你醒了啊?”小个子搓了搓手,介绍说自己是河县的县令,“我认识你,你是王先生吧?我能从您这要到本前朝风行苏杭的传奇嘛?其实啊这是个误会抓错啦…”
他因为愁苦而显老的脸皱成了一团。
生活层层叠叠,背在背上不堪重负。王杰希过去不知道,现在也刚刚明了,河县饥荒,百姓几乎饿到贱卖儿女的地步。不得已之下,县令只得抓住过路的富人打劫,再到遥远的城池购买粮食。朝廷的赈灾粮不是没有拨过,只是从来没有到达。
那些一粒一粒的米粟,就像王五弟弟的命,一点一点不见了。
然而他两手空空,无法凭空变出充实仓廪;九天在上,神明列队,也不屑于低眸看一眼人间疾苦。于是高而瘦的男人,矮而小的女孩,在街头卖糖葫芦的老奶奶,都消逝在云卷云舒的罅隙里。

王杰希跟着县令在城里瞎转悠的时候,正路过城墙边的墓地。远望过去是一片片的小土堆,在巍峨的城下默默立着。大多没有墓碑,顶多立块儿牌子,农人目不识丁,时日长久未必还能找到自家妻子。这地方还在迅速扩大,沉默而无言的,它看着河县的城墙,看着一墙之隔的黄河水。
他们是沉静的人;是活人穿行其中,嘈嘈切切,扰人安宁。

黄河往很远的地方去,背负着死去的魂灵。他们坐在起伏的浪头,远远回首看着忘川的对岸,留恋而决绝地挥手。王杰希在其中仔细搜寻,看到熟悉的人微笑的嘴角。他正扶起身边瘦弱的老人,轻拍她嶙峋的脊背,回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里面有火,还有光,王杰希想,他到东边去了,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六】


离开那天,正是河县的冬日,下雪了。 

王五昔年在南方学武,很少有机会见到雪。这是第一次,雪飘时正旭日东升,霞云层层叠叠,大片的金红色铺展在天际,恍如画本里传说中的九重天上。那些轻而薄的雪片就这么穿过霞光,避开在空气里翻飞的尘土,灵活自如地舞蹈,昙花一现后化为乌有。近乎透明的六角星沟通了一方天地,人站在四方的大地上,仰望着遥远的天空,那是寄予了人千百年来所有幻想的地方。
地上的百姓过得很苦。他们种田,可是天灾人祸,逃不过朝廷催命的税收。他们于是希望在天上,在很远的地方能有一方净土,不必大,但能盛放所有的幸福,有九天神佛护佑,十八重地狱功过分明。士大夫从小读书万卷,行路千里,找的都是达到这一方天地的道路。但这路是歪的,世道是斜的,把他们送到了死路上去。
王杰希知道,这是做不到的。像融化的雪花无法凝聚,人死不可复生,诸事不能如意。但是他总会想想。在很晚的时候,很深的夜里,寒风凛冽呼啸在窗外,他一个人辗转反侧,想到痛彻心扉,提笔几近泣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都只是一句空话罢了,都只是多年以前喻文州庙会里的笑语,公堂上的惊堂木,常州城里的旧书;早融化在京城的血泊,消散在明眼人的叹息,被他在深夜的绝望粉碎碾压。

然而,这天还在下雪。
仿佛是要告诉他还不能死一样,雪没有停,那条路也一直没有断过。他就觉得好似还能走下去,该留的不会走,该有的不能丢,这秤杆还能是正的。
这样他就能义无反顾,去走一条死路,去给听书人茶余饭后添一份谈资,赚说书人一句下回分解。运气好些,闺阁小姐赠他一行清泪,路边野夫予他一声叹息。
他们大概会说,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县令一直把他们送出城门很远,直到背后的矮城墙缩成了地平线上一个小小的斑点。飞雪在他发上落了薄薄一层,那小个子像戴了顶白帽,格外精神。
在天地间也很微不足道的县令笑了,瘦削的脸上漾出了光彩。
“您看,瑞雪兆丰年啊。”
明年会有个好收成。金色的水稻在风里摇摆,饱满的麦穗轻轻点头,泥鳅在泥地里嬉游。孩子能吃饱穿暖,妇人为丈夫赶制了新衣,颗粒晶莹的米饭被呈到亲人的坟前,瘦削的老人在清明回来,吃上家里人的一两口热饭,亲切地抚摸孙女的小辫,宛如生时一般慈祥。
他们会一直看着,他们会庇佑后来人。
王杰希点头,飞雪亲昵地蹭上他的脸。


人大概都是喜欢雪的。它漂亮,晶莹而透彻,就像来自梦里。从几千丈的天空降落,行经数十万里,最后沉眠在眼角化为神灵悲悯的泪水。然神不救人,佛不渡苦,为天下哭的是他自己。
那是一种美好的东西,悬浮在他最深的梦境里。

喻文州是南方人,南方人向来有个通病,尤其喜欢雪。喻文州曾说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一场可以预约的雪。你许愿第二天下雪,明天一早出门,就忽然站在一片银装素裹里。那雪一定是不能食言的——落子无悔,一诺千金的。
可惜后来那个雪天终于没有到,老天爷两眼一闭,金口一开,告知你那雪不会来了。
其间种种,王杰希后来回过神来,只能说是无常罢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是说好的事不会来,想要永恒的快乐忽然破碎,半天前赠你以善言的老人冻死在村口。
世事变化的实在太快,即使他拼命地追赶,不眠不休地祈求,叩头稽首至眉间卧血——那场雪也终于无疾而终。


-TBC-




下半部分在这里,虽然啥都没有却不得不走外链?


间关千里




感谢大家的包容(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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