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末白之话2【上

一个月之后她来还书,在我把两本书塞回书架之后,依然一副白瓷人偶模样的她递给我另一本东西。

“喏,我看过你的划线和批注,感觉这本里面很多你都会喜欢。”

那是墨蓝色绉绸套子的线装本子,结构很简单,大概是她自己做的。右上角通常写书名的位置贴了一小条空白纸,上面有清凌凌的水波暗纹。封面上唯一有文字处是背面的左下角,一枚印章。

白秋练。

原本是瘦金体的三个字经过变形,正好组成了一个类似海豚俯视图的图形。(“这是我的名字,是印章印上去的。”她说。)本子打开来是同样瘦金体手抄的诗词和红笔写的评语,我忽然想起前几天买到了最后一批海棠脯,于是拉她坐在书架下的戏子上,自己跑去把海棠脯用厚玻璃碗装了一碗来,坐在一起用海棠脯下诗。玻璃碗恰好摆在阳光下的位置,于是连碗带果脯被照得极其明亮。碗几乎像消失不见,只在席子上留下如同水底的折射光影果脯作半透明的深殷红色,白秋练说——本来吃的东西是很难让人对它的外形产生兴趣的,但这么一摆,倒像是果脯好吃只因为有这般好颜色一样。

我见她抄了一整篇千字文,不禁有点想把白秋练引为知己。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东西经常被作为儿童启蒙的原因,很少有人发现千字文自身的美。而我也许是十一二岁才看了全文的缘故,当时觉得说不出的感动,“日月盈亏,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四十个字里有灿烂绵延的星河,有钟鼓正音和年月推移,有最初的神话和华夏这个名字的来由。感觉写的简直就是整个世界的兴衰枯荣,是周行而不衰的天道。而且如此从容如此理所当然,一如江河从接近天空的山峰融雪发源,一路东流去。

我向白秋练说了对千字文的感情,她只是笑,但在我提到江河的时候,眼睛深处有什么一掠而过。要是江河可以永远这样保持她该是的样子就最好了,白秋练的微笑在阳光下显得有点缺乏血色。

再后面她抄了一组神弦歌,顺序是打乱的,白石郎是第一首。那传自和楚辞一般久远年代的祭歌唱道:

白石郎,沿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天下无二。

“你知道吗,白石郎这些神明,是真的在长江流域被敬祀过的。”我抓了一粒果脯吃。

“是啊。”白秋练的语调像有种心平气和的悲观“不过如今,失去信仰的神明与妖怪之间也只是差别有限了吧。”她抬手去捋额前的碎发,上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连带神色也晦昧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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