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罗马/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一个很丧的残段子


死节从来岂顾勋。

有的时候只有赢家才有权力去讲究怎么做事好看,去期待声名和后人的敬意,而失败者只有哪怕以一切为代价都要换得半星希望守护的——-却必将在最终破灭的神圣之物。

抱着只要还有哪怕再微渺几率补救就不能允许自己只作个好姿势等后来的记载授予荣誉的人——表面看上去或许荒唐可笑吧——却也是勇敢高贵的人。

林九思:

〔emmmm来不及打注释了回来在弄〕
〔与史实有细节出入〕
〔角色的观点立场不代表本人观点立场〕
主麻日,或者说那一个星期五的天气很好——天空蓝而澄澈,与远远望得到的海面连成一片,像是湛湛的玻璃烧成精致外壳,包裹住了整座城市。六月的阳光明朗热烈,不需要抬头,照在浅色的地面上都耀眼炫目,晃得人眼睛疼。
抬起头的少年看到晴朗的好天气不由得笑了一下,即使太阳照得他的衣服布料有些发烫,他还是单纯地喜欢那样的天气。大概这世界上还存在的、能让他看到又能让他开心的东西,也只剩下天气了……那是所有人都拿不走也控制不了的东西,天象或许会预示宿命一类事物,可是它与它预示的宿命一样,再虔敬英明的君王或是勇敢无畏的战士,都没有能够改变它、扭转它的权力。
雅各布的手被人向后反剪着,扯得肩膀处生疼,他嘴角的笑轻微得难以辨认,脑海里无所谓地想着,在那些人控制了几乎这俗世上的一切之后,终于还有一些东西,他们永远也控制不了。
那像是黑暗悲惨到无法言喻的日子里唯一的慰籍,尽管渺茫、不切实际,像是一吹就散的烟。雅各布脑海里几乎印下了他母亲悲痛欲绝的面容的印记,那位高贵雍容的女性在这场失败的战役中失去了祖国、失去了三个爱子之中年长的两个;她的丈夫跪伏在侵略者的脚下,辨认出她兄长鲜血淋漓的头颅,用最激烈的言辞指责她敬爱的兄长如何罪孽深重被上主所抛弃,然后再以卑微谄媚的态度,希求新统治者的任命。她先前还勉力支撑着罗马贵族的仪态,几天里就病倒了,陷入一个模糊的幻境,高热里还喃喃着她兄长和两个儿子的名字。或许比起残忍的、毫无光明的现世,连冰冷的阴间都更像是她的安慰——亡者的世界有她慈爱的父母在等待,她所敬重的兄长与疼宠的两个儿子也在彼处获享传说里殉道者的永福。死者直到生命的最后都保留着光荣与尊严,而她,有着帕列奥洛吉娜这个高贵姓氏的公主,却要卑微地向杀死她亲人的凶手祈求饶恕,以此换取她年幼儿子的生还。
少年的眼里有些酸涩,水雾突然晕染得视野里模糊一片,隐约看到熟悉的奥古斯塔广场,四周的人模糊成了在土耳其士兵的驱赶呼喝下移动的色块。泪水滑落之后他认出了被绑缚双手,站立在广场中央的人。
那是他的父亲。
曾经挫败奥斯曼海军进攻的罗马大公卢卡斯·诺塔拉斯,或许差一点因为投降的态度谦卑而被新统治者任命为康斯坦丁尼耶的市长,不过现下征服这座城市的人还是对他举起了屠刀。
因为什么……因为老父亲不肯把自己的儿子献给新的统治者作为泄欲的工具?
卢卡斯看向被押送过来的人——小儿子雅各布与女婿帕弗罗。帕弗罗脸色惨白,身体有些不自觉地颤抖,却咬着嘴唇强撑出一副镇定样子。而年少的雅各布似乎受不住打击,已经流下泪来。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因为我吗?”俊秀的少年哽咽着轻声说,词句碎成片钻进父亲的耳朵。
……其实,比起家人的性命来,我真的不重要。雅各布悲哀而无力地想。
卢卡斯看着他仅存的儿子,微微摇了摇头。
“不需要问‘为什么’,我的孩子。别怕,这是上主赐予我们殉道的冠冕,刀下的血会洗清生前的一切罪过。”
同意大利人密谋里最后的反抗之火还没有来得及迸出一个细微的星,就全然断绝了燃烧的可能。
他努力让自己表面上看上去沉稳有尊严,但心里几乎丧失了悲愤与绝望的力气,木然地想着,差错出在哪里?拉丁人再一次为了利益倒向了那些异教徒?还是希腊人惧怕死亡投降了征服他们故乡的人?
也许不需要什么泄密或是背叛……持有绝对力量的异族苏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和旧贵族的防备试探上,正如屠夫不会和待宰的羔羊据理力争。
罗马的最后堡垒已经沦陷,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有谈条件的权利。
要么打断脊梁跪伏在脚下,要么就砍下头颅……
不重要了……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帝国的海军元帅提高了声音,“我希望你们先杀死这两位年轻人——不要让他们在看到我的死状之后,心生软弱,临死前动摇了信仰!”卢卡斯斩钉截铁似的吐出每一个音节,像是从前命令他手下的士兵一样威严地,面对着刽子手长刀上凛厉的寒光,“对于罗马人而言,没有什么比因为惧怕死亡而去屈从野蛮人更加可怕和耻辱!”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雅各布听到帕弗罗惨叫一声,视线里随着刀光飞出了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向什么方向,像是挣扎着逃离它的身体和方才的杀戮。血在断裂的脖颈处平面喷涌如泉,液体带着腥气在地面上蔓延开刺眼的殷红。
雅各布咬紧了牙,等着刀刃带起的疾风贴近他的脖颈,他的牙齿咯咯地撞击着,生命走到尽头的恐惧里,少年努力维持着仅剩的体面。可是刀剑落下时剧烈的疼痛还是让闷哼声从齿关溢出,第一刀砍进了脖子,却没砍断骨头,喷涌出来的鲜血融入地面上红色的涓流。他吃力地抬眼看向他的父亲,剧痛把视线染成迷茫的鲜红,而后拉扯进无边的黑暗深渊。他似乎听到了凄惨的呻吟声——来自他不能分辨的意识,与无法控制的躯体。
卢卡斯的目光几乎是挣扎着从他濒死的儿子身上逃离,他的肩膀被两个耶尼切里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甚至无法转头,无法再环视这座古老的城市……他们曾经用生命去保卫,连死亡也不能让他们放弃的城市。
世界渴望之城、众城之女皇、君士坦丁大帝的城市、新罗马……
查士丁尼之柱树立在为圣海伦娜所建立的奥古斯塔广场上,一旁是如同从高天降下的献给上主至高智慧的恢宏殿堂。
如今朱红色穹顶上神圣的十字架被打落在地,碎片沦入血与尘埃和成的污泥。昔日铭刻赫赫功绩的石柱上,悬挂着最后一位皇帝的头颅。
诗篇所述的异民占领了圣殿,一如今日罗马人的最后一座城市被攻占。
“如今离别的时刻已经来临,我将战斗到流尽鲜血,并祈求上主准许我们在天堂重逢。”
那是英勇无畏的君王留下的最后一句言语。
他的身影被混乱的战场吞没,高贵的紫色消失在了狂热的喊杀声里。直到两个不虔敬的改宗者士兵从遍地尸体里砍下他的头颅,示众全城彰显着弯刀下的征服。
屠刀落下之前,一旁的希腊人看到曾经的大公爵用尽了全力挣开束缚,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里,近乎癫狂地望向石柱顶端一个模糊的圆形轮廓。
刀刃砍进肉体的声音闷哑地响起,一个头颅在血泊里滚动——向着查士丁尼之柱的方向。
六月的晴好天气里,有人不由自主转头看去,被年轻妇人牵在手里的孩子脆生生问着,“妈妈,柱子上挂着什么东西呀?”
“别问了,妈妈不……不知道。”
瘦弱的女子抱住孩子捂着他的眼睛,声音惶恐而悲哀。
她颤抖的尾音被宣礼的喊叫声盖住,胆怯的妇人看到系着白色头巾的土耳其人从各处走向他们所称的“阿雅索菲亚”。
高耸的呼拜楼让与千年时光里这座城市所熟稔的声音迥然相异的语言响彻古老的帝都,新的占领者走过广场,进入被他们夺取的殿堂。
正午的刺目阳光照向被他们践踏的遍地血污,那是属于最后的反抗者的鲜血,它还未冷却,依然滚烫。


—————————————————————


一些迟来的注释:


卢卡斯·诺塔拉斯在各种资料中以顽固守旧派的画风与那句“宁要苏丹的头巾,也不要主教的三重冠”闻名,而事实上,这句话是在对罗马主教的态度感到极为愤怒的情况下所说,他本人并非绝对死板,对于东西联合也不是全然抵触。


开始设定这个片段时并未看到卢卡斯的英文百科,文中的私设表明如下:


1.君士坦丁堡在5月29日星期二陷落,卢卡斯死于6月3日,并非星期五(开始写作时没有看到关于卢卡斯被杀的具体时间的资料,6月3日来自英文百科)


2.卢卡斯的妻子据记载是一位东罗马公主,然而并不确定是曼努埃尔二世的女儿还是之前某一位皇帝的女儿,文中私设她为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姐妹。


3.关于他们的死,当时希腊人视他们为勇敢的殉道者,史学家的记录中也提到卢卡斯曾经同拉丁人谋划反抗。编年史的作者法兰扎出于私怨对他的描述并不客观。在我写这个片段的时候采用了他确实在计划反抗的说法。


4.我没看到关于卢卡斯女婿名字的资料,但在百科里看到一段描述提到他的小儿子名为雅各布。那段描述同时认为在卢卡斯全家被杀之后,雅各布被苏丹收做后宫(而在多数描述里认为小儿子一同被杀)。

评论
热度 ( 19 )

© Aleko-东南沿海猞猁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