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鼓【2

后来初四陆离在黄纸笔墨艾蒲包围间忙了大半天,到傍晚又要把符纸和捆好的菖蒲艾草往每家分送。这么一来,早上的事就忘了一小半。

端午节从来热闹。灵官庙庙祝也夹在村人里去城墙边上看了龙舟,回来路上正巧见到卖针线旧衣服的担子。想了半晌,最后还是掏些钱买了套孩子尺寸的短衫短裤。

再过快有半个月,等到她都想着早些决定把那套衣服找个人转手了,这天开门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果不其然,那小鬼正低了头迎门站着,连衣服模样都比上次破烂了些,陆离也没去问,

“这回来不来?”

“.....师父。”

小鬼本来大概估计着没什么好事,不料接着就被庙祝一把扯了进来,

“我才不是你师父,你到房里洗个脸换身衣裳,我带你见先生去。”

还没等他弄明白这么小的庙后边怎么还有一进房子,就已经站在书房里了。

书房不大,除了几个柜子差不多就一目了然了。小鬼低着头往里走,有点想摸摸门口老旧石缸里养的野菱角,三心二意差点从背后撞上停了步的陆离。拜此所赐,一惊之下就地站定,也才看清楚坐在书桌后边的人。

衣裳和束发都像是道士,看那满满一桌子字纸又像有学问的老爷——尽管他自己也不识字,没法知道是什么学问——但是.....

就算无论书房还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看上去都不那么阔绰,甚至还比不上一般大户人家,但是,连上那个主人一起看总有哪里不一样,啥都不明白的情况下,孩子莫名其妙下了这种判断。

毕竟有的人事,是真的只要存在于此就能让整个环境因而不同的:

就像雨后山上袅袅冒出的那窝云,像阴天时灰白明亮的天光,像漠漠芦花或灰蓝色河面上唯一的白鹭抑或是鹤,村庄靠山处一点儿杏黄墙.....

也许还得包括面前的身影。小鬼对这一点只是模模糊糊有点晓得,却表现得像被什么镇住了,余光只瞟到庙祝眼角的促狭。

-呵,果然嘛,无论是神明也好天家子弟也好,某几个方面上离自己太远的东西,总是镇得住人的。

——正好方便了她。

-毕竟就算后来再上房揭瓦,收了的徒弟很少有赶出去的道理嘛,陆离这样想着。

-效果可是意外的绝妙,就算先生看到这一大一小,第一反应是说了类似“怎么这回连人家孩子也给你拐了来”的话,小鬼也没抢先冒头——不过说不定以后就真当她是无事不做的妖怪了。

算了,反正这种印象保留不了多久。

庙祝把一开始从那孩子嘴里听到的事简略讲了一遍时,脑海里就是这样毫不靠谱地冒着各种念头。注意点在什么上都转过一圈,可就是不会再回到原先听过的叙述里去。

陆离确实并非常人,在世间留得够久了,免不了会长出相应的防范来,比如能补救的自然去救,实在没办法的,已经发生了的—只要没很关情,还能那样对待—只好当它东南西北风。

直到说完了才兜回去加上几句。

“还有一层缘故在这里,”陆离松了松自方才起一直抿成条线的嘴角,又是带了些漫不经心的笑模样,“先生你看,我这西洋镜弄不好还没这庙撑得时间久,况且事传十里长虫生腿,被拆穿了我是不怕,但总不能连带的庙也都没了吧?”
“有徒弟就好嘛,也能一道照顾些事,要走的时候我也好走,把事情引到妖怪调包庙祝最后被徒弟打跑这类套路上,就不会带累什么了。”
不巧这时小鬼像终于弄明白了场合——也许还想得更严重了点,趁被唤作先生的人还沉吟着一下子扑在地上要拜,还好后者反应快立即扶起来。
“好了好了,这样子是作甚。”
-也不知道你之前是怎么吓他的。
-但是就算有了徒弟,也总该是你带啊。
“我啊,”庙祝这样说着,尾音有点上扬,“我没口封传他呀。这样有什么事一个不巧岂不又成了不知哪里跑出来的野道士。”
“还有那些天条地律我也没法教——说白了,我在这边转了半辈子,道理上还是外人。然而既然是学道,总不能他也跟着我不晓得。”
-那我也就当了这个师父吧。
-不过寻常时候....多担待啊。
陆离下意识扫了一眼桌上才铺开的纸页,催行司上报的待议事项和庙里前几天收到的表文混成一堆,衬上隔着桌子的身影竟有种让人想要苦笑的眼熟。
——还真是一如既往啊,“虽事勿用,山川其舍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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